回到楼内，我剪掉了本还准备大婚穿的嫁衣，一刀一刀，剪得稀碎。
烧掉了那些陆云迟曾经给我的信，所有的爱与恨，皆在这一日悉数忘却。
我不会再爱你了。
我与花姨商量，将我的牌子挂出去，我能歌善舞，在楼内做个淸倌儿也没什么不好的。
“想清楚了吗？左右不过多一张嘴吃饭，当初若非你娘力保我也没有今天。”
“想清楚了，花姨。”
我的牌子刚挂出去的那晚，陆云迟气冲冲地来了，他喝了许多酒，怒气冲冲地进来砸碎了我屋子里很多东西。
“你长本事了，秦昭昭？”男人猛地攥住我的下颚，“不就是在气我娶郡主吗？”
“你想多了，我们之间没有关系，我也不会嫁给你。”
陆云迟更气了，他生气的时候，总会无语，过了一会儿，他才开口。
“我说过会娶你过门，那就会娶，等我跟云翎的婚事过去，我再抬你入府当个贵妾。”
“我是爱你的，昭昭，不闹了好不好？”
“不嫁给我，你还要嫁给谁，我不想看你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……那样我会疯掉的。”
“秦昭昭，你就是我用过的一双破鞋，我看这满京都谁还敢娶你！”
破鞋？
那一刻，我的内心无比愤怒，我从未想过这样羞辱人的两个字会从陆云迟的嘴里说出来。
那些过往与他的甜蜜恩爱，在我脑海之中过了一遍，那个会为了我豁出性命的陆云迟去哪里了。
他死掉了吗？
我的眼睛酸酸的，许是我再怎么释然听到这话也觉得震怒。
“对不起，我喝多了。”陆云迟说他口不择言，但也是被我气的，“我都与翎儿商量好了，她答应我的。”
陆云迟说他那样的高门大户，是不可能要一个青楼出生的当家主母。
难得郡主这般温柔贤淑，能容得下我这样的出身，陆云迟说我该对君主感恩戴德。
“乖乖等我，昭昭，我必不负你。”
他摸了摸我的脸颊，我笑着说了一声“好”，他以为我会大吵大闹，可不会了。

我做了陆云迟三年外室，他格外宠我，临出征前他许诺我凯旋必迎娶我过门，
可我没有等来陆云迟八抬大轿，十里红妆……
他说要缓缓我们的婚事，他要迎娶郡主入门，我心急去寻他，却听到他跟好友议论，
“她一个在青楼长大的女子，能入将军府已经是她的荣幸，她还挑上了？”
“不过缓几日，她真以为自己能跟郡主同日进门？”
在他大婚那一日，我险些被郡主派来的人虐杀，
在逃亡的路上，主动爬上了九千岁的马车。

“昭昭，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，说要在你出嫁时带上，可惜她没办法亲手……”
“我不嫁了，花姨。”
花姨诧异地问我是怎么了，跟陆云迟闹别扭了？
毕竟我之前望眼欲穿地等了一整年，日日盼望陆云迟凯旋，他答应过我的，到时候我便不再是他养在外面的小外室。
我的心口酸酸的，我自知身份低微，自小在青楼长大，母亲病逝之后，也是楼内的姑娘们将我带大。
能加入陆家将军府的确是我高攀。
可在出征前，陆云迟明明允诺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，他的妻子只能是我，
旁人都笑我高攀说我自不量力，可是陆云迟给了我念想。
“郡主那般傲气的人，怎么容得下我呢，别说是进府做妾，就是养在外面我也没有活路。”
再说了我想要的是陆云迟的一人心，我不想跟别人分享夫君。
花姨叹了口气，她的眼神之中满是心疼：“可惜你跟陆公子的情分了。”
我很难受，很想吐，想到与陆云迟的初见，我到底是个女儿家，花姨不逼我接客，但总有些喝得醉醺醺的男人，误以为我是楼内姑娘。
他们对我动手动脚，那次夜里，有个猥琐男摸上我的床榻，意图对我不轨。
是乔装来此查案的陆云迟将我救下，彼时他不慎看到了我衣衫不整的样子。
羞得他满脸通红，背过身去说他会对我负责。
见惯了来楼里消遣的那些渣男人，陆云迟倒像是一股清流，他很不一样，尽管他生得特别好看，但是特别守礼。
从那之后，我便跟陆云迟熟络起来，他带我去游湖，参加上元节灯火，替我赢赛马的头筹，也带我去吃全天下最好吃的糖葫芦。
再后来我被歹人绑架，亦是他孤身一人杀入山寨将我救下。
那一刻，陆云迟哭着抱住我，他说昭昭，我好怕失去你。
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，我扑在他的怀里哭，我以为我会死掉，他将我抱回家，说要保护我一辈子。
他商量着要给我置办一处宅院，将我养起来，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。
我住的那间宅院，从他将军府最高处便可将院子里的动向看清楚。
我看着桌子上那一沓与他往来的书信，上面写的全是“吾妻昭昭”，我一字一字看过去，寒来暑往，所有的思念全都在这些纸上，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在上面。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都模糊了。
他明知道当朝云翎郡主骄纵跋扈，眼底揉不得沙子，却在凯旋之后，以自己的军功求娶。
我与他的事情，京都人尽皆知，陆云迟这摆明了是将我放在火上炙烤。


男人没有看我，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。
“你弄脏我的马车了。”
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，比这寒冬腊月的风雪还要冻人。
突然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，皱着眉头满脸嫌弃，却盯着我头上的那支金步摇看。
九千岁拿出帕子递给我：“擦擦吧，脸都花了。”
“啊？”
我被吓坏了，一直绷着的弦此刻也终于能松口气。
我擦掉了脸上的脏东西，缩在马车一角不敢说话，他没有杀我，那就说明他愿意救我。
但内心依旧忐忑，此人的性格尤为诡异，他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事，杀伐果决，马车跑得很快，原本那些来暗杀我的人全都不敢继续追了。
男人的声音很冷：“那些脏东西，全都处理掉吧。”
“是。”
那一晚，所有派来暗杀我的人全都死了，我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。
马车摇摇晃晃的，后来我睡着了，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我抱了起来，后半夜，因为在雪地里跑了很久，我被冻着了，我烧得滚烫。
床边有个黑影一直在，他蹙着眉头：“查清楚了，动手的是云翎郡主？”
“是。”
“水……”我低声喃喃着，喉咙里好渴，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。
百里翊伸手替我倒了水，但我躺着没有办法喝水，他倒是难得耐着性子，把我扶了起来。
属下想过来帮忙，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：“去告诉顾云翎，这小东西我护着了，她若再敢乱来，休怪我不客气。”
“是。”
百里翊伸手点了一些水在我的唇上，想要攥着我喝下去，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。
“真麻烦。”他将我搂在怀里，耐心地喂了我很多水。
直到第二天一早，我在床前看到百里翊的时候吓了一跳。
“千岁爷？”
“醒了，没死就好。”百里翊没有废话，说完之后便走了，他很忙，权倾朝野一手遮天，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。
我在他后院养着，没有人管我，他也不来找我，好像我就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。
直到几日后，陆云迟上门，他行色匆匆，但也不敢造次。
陆云迟新婚燕尔，那气质别提了，容光焕发，他也是今日去小院子才发现里面被搬空了。
什么都不剩，那一刻，陆云迟着急地跑去青楼，可楼内人都不在。
因为顾云翎用了些许手段，整个青楼都在被调查，我知那是顾云翎故意做给我看的。
陆云迟打听到我那日上了九千岁的马车，便跑上门来寻我。
“千岁爷，你也知道的，昭昭是我的女人，她不好……”
“是吗？”百里翊勾唇，笑得让人心底发寒，“本座看上的，是你的女人又如何？”
陆云迟吓坏了，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成功勾搭上九千岁百里翊。
他想要解释，百里翊没什么耐心：“明明是你负了她，现在追到这里算什么，就不怕因为秦昭昭的事情得罪本座？”
陆云迟自然是害怕的，可他要脸，极好面子，京都人人皆知我是他养在外面的小外室。
他的深情也总宣之于口，我们在月老庙里挂过同心结。
也在灯下许过生生世世，那些都是旁人有目共睹的。
如今我公然入了千岁府，不是在打他的脸吗？
他现在如日中天，手里的兵权也越来越大，跟郡主联姻百利而无一害。
“我不曾辜负她，只是迟几日。”
“迟几日？”百里翊笑了，“在你出征前，可是让人做过婚书，三媒六礼要迎娶秦昭昭，可如今呢，一个贵妾之位不是打发？”
“那也是我跟昭昭的私事，千岁……”
嘭地一声，百里翊手里的杯子碎了一地，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。
但却透着一股浓烈的杀气。
“想要秦昭昭回去，那就休了郡主，这两个女人你只能二选一。”
“怎么，陆小将军选不出来啊？”


“不，不用，我自己会。”
我吓了一跳，他说大夫的话得听，别因为情情爱爱伤了自己的身子，那双腿若是再废了，往后更不行了。
“眼睛已经瞎了，腿再废了就完了。”
“？”
我总觉得百里翊说话在针对我，含沙射影，夹枪带棒，而且时不时就会提起我看错陆云迟的事情。
马车在宫门外停下，按照百里翊的身份，他是可以坐轿撵的。
但他让给了我。
“不，不好吧，万一被人瞧见，会说闲话的。”
“呵。”百里翊一笑，宛若夜里的星辰一般，“谁敢说本座的不是，再说了，要说也背地里偷偷地，我又听不到。”
“你想自己走路？”
我也不想走，这条路很漫长的，这么冷的天我也不想要受罪。
我坐在轿撵上先行一步，可运气就是那么差，迎面便碰到了陆云迟跟顾云翎，他们穿得很像，是情侣装。
陆云迟见到我的时候，特别生气，他过来：“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出卖了灵魂，委身给那样的人。”
百里翊不是真男人，哪怕如今权势滔天，可还是有些人借着那方面议论他。
“如今也是攀上高枝儿了，看不上将军府也正常，不过女人容貌这种东西说不好的，韶华易逝。”
他们总觉得我是因为一张脸得了百里翊的“偏爱”，被他带在身边。
陆云迟压低声音，也怕被人听到，他问我，秦昭昭你还要不要脸。
我急忙捏着鼻子，嫌弃的说道：“哪儿来一股臭味，谁家茅厕炸了吗？”
“秦昭昭，别以为有九千岁替你撑腰，你就可以如此跋扈，别……他不可能娶你的。”
原来在陆云迟的心里，我就那么恨嫁是吗？
非要找个人把自己嫁了，陆云迟盯着我看，他让我不要再耍小性子了，该闹也闹够了。
一侧的顾云翎也笑了：“是啊，妹妹还是不懂侯门深宅，夫君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。”
他们十指相扣，在数落我的不是。
我靠在轿撵上，神色慵懒有些乏了：“那就请两位不要拦路，自古只听说过好狗不挡道。”
“秦昭昭，你。”顾云翎被我两句话就整破防了。
她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，那天的事情我记在心上。
“陆云迟，你要真是闲不住，就去查查你大婚当日，你的好娘子都做了些什么吧。”
“走。”
陆云迟说我迟早会后悔的，他只这一次低头求我，往后他也不会来找我。
“求之不得。”
我说完之后不再看他，男人脸色都变了，他对顾云翎说了许多。
“她还生气了，她凭什么生气，将军府的贵妾怎么就配不上她了？”
陆云迟说了许多许多，都是在数落我的不识好歹，一侧的女人贴心道：“刚才妹妹什么意思，是说我对她动手？”
“不必理会，她已经疯了，怪我过去对她太好，把她宠成这副模样。”
陆云迟说我都忘记曾经过得水深火热，有的是我后悔的时候。
……
宴席快结束的时候，百里翊安排我入宫见了皇
看到我的第一眼，他伸手冲我喊。
“雪雪。”
“她不是雪妃娘娘，是她的女儿。”
那一刻，皇上哭了，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，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存在。
我的内心深处很复杂，见不到的时候，我不会去想，可如今人在面前。
“是朕的女儿吗？”皇上问百里翊，后者默许了，可他又想到了什么，“快将她送走，她留在这里太危险了。”


我一下被人拽了起来，百里翊来得及时，不然以我这死腿，是躲不开顾云翎的这一泼。
“放肆，你好大的胆子顾云翎。”
百里翊将我护在身后，我听到那女人咯咯咯的笑。
她像是疯了一样，从最开始入席的时候，小心谨慎，唯唯诺诺，也不敢去跟别的姑娘说话。
她不自信了，不明媚了，从前胡作非为惯了，现在失去靠山，也就不敢造次了。
“你心里一定开心极了吧？”顾云翎问我是不是听到陆云迟对我念念不忘特别得意。
我根本不在意这些好吗？
这一年，百里翊给我请了好几个夫子，功课都忙得不可开交，他还嫌弃我写的字不好看。
非要亲自教我写字，我哪里来的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。
顾云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，陆云迟的心也不在她的身上。
她无比压抑。
“你如今风光了，放肆了，靠着一个阉人撑腰在京都胡作非为，可你秦昭昭什么也不是，我再怎么说也是陆云迟的夫人，可你呢，一个被豢养的金丝雀罢了。”
顾云翎指着我，也全然不顾身后的百里翊，颇有最有一舞的架势。
“你错了，我靠的并不是百里翊，你们心心念念的身份、地位，其实我早就有了。”
我扬了扬手里的令牌，后来我才知道，父皇给我的是什么，是虎符，可以号令十万大军的虎符。
他将整个天下都交到了我的手里，只因为我是雪妃的女儿，是他唯一的血脉。
这多少个日夜，我都会想起那一晚。
他与我素未谋面，却将这般重要的东西给了我。
而百里翊明知道这张虎符是绝杀，却在宫变前还到我手里，他并不想利用我，他一直都想要我自己选。
现在，我选择做父皇的女儿，我就是这天下的真公主。
“我是先帝的女儿，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，我的手里有先帝密旨，怎么，顾云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？”
我的声音落下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给我跪下。
他们齐声喊着“公主千岁”，百里翊问我，为了去压一个顾云翎委屈自己，是不是太不合算了。
我摇头：“不是为了她，其实我也在想，父皇将这等重要的东西交给我，我不该辜负他。”
这是我最好的选择。
那晚，顾云翎死了，听闻是承受不住压力被活活吓死的，毕竟她曾经对我下了毒手。
我要清算很容易，我都没有动手了，她就死了，倒也不必脏了我的手。
陆云迟又一次来找我，这次连陆家二老也来了。
但我不见他们。
曾经嫌弃我出身，说我是破鞋的人，如今却又要回头？
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。
陆云迟在宫门外跪了很久，他只说有一样东西想要归还我，但我不见，不管他说破天，我也不会见他。
春意料峭，倒也不似冬日那般冷，但百里翊却是放心不下。
他又拿来了护膝，让我戴上，他说我该听话，到时候真的落下病根，有我哭的。
“百里翊，你真啰嗦。”
“……”
他不言语，我知道这条路往前走很孤寂，但我想主动选一次，我想走下去，因为有他陪着我。
……
后来，京都最骄傲的陆小将军在寒水寺出家了，这件事情无比轰动。
在出家前，他那个养在军营里的小美娘几乎崩溃，追着他跑了几里地。
都没能阻止他。
陆云迟依旧向世人展示着他对我的深情，坊间依旧在流传我与他的故事。
这令我恶心。
他们觉着陆云迟是因为我出家，还歌颂起这样的爱情来了，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先背叛的是他，最先放弃的也是他。
寒来暑往，秋收冬藏。
在百里翊的教导下，我比从前更加明理懂事，也在他的陪伴下，坐上了那个高位。
他说，秦昭昭，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了女帝呢？
我从未想过的这条路，如今一步一步出现在我的脚下，我是个傀儡，却也甘愿做他手里的棋子。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