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章 娘子阿湛
霎时万籁俱寂,长老开口,亲口询问,以机杼的资历来说替湛天和白水依问上一问也是正常。
卷里霎时愣住,随即又意识到此刻的时机可容不得她犹豫。
机杼低垂松弛的眼睑下,一双眼神却是精光乍现。
卷里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的迟疑时候,就抿嘴一笑,毫不退却的朝着机杼笑道,“长老说笑了,我已经决定嫁给了湛戈,为他生儿育女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”
这却是顾左而言他,二人都明白对方是何意。
机杼却是口中咦声,还想要继续开口,湛戈却是不悦了。
“长老,媳妇儿是我娶的,要陪的也是我,我想我爹我娘很乐意看见我找了一个愿意与之相伴一生的人,现在吉时正好,时间怕是不能耽误吧。”
眼神却是有和机杼分庭抗势的噱头。
“二...二拜高堂。”
景星眼尖,连忙继续喊。
湛戈卷里却是在机杼未来得及再出声前,将头朝着两个灵牌磕下。
“夫妻对拜。”
二人相视一笑,互相拜下。
不是机杼不想再开口,而是湛戈分明听到了卷里咬文嚼字的回答,却不肯追究,罢了罢了,一男子又不是只能娶一个女子。
“送...送入洞房。”
景星自觉喊的没错,眼神转了一圈,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。
坐在下房为首的七堂堂主,除了誉阴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以外,其余堂主都是满面笑容。
“当初老尊主成亲可是通咱们醉了三天三夜,少尊主,今儿个晚上放过你,可是这大白天的你可别想逃。”
嘉极笑的一脸猥琐,一手拿着酒壶就是毫不客气的往嘴里灌,挑衅的看着湛戈。
湛戈没有说话,可神情间的放松却是一眼看见。
在卷里朝着四周环网之余,一把将她捞起,朝着众人道:“且等我先将新娘子放回新房。”
众人哗然,催促着湛戈快去快回。
卷里靠着结实的胸膛,听着沉闷的心跳,心中欢喜自然是不言而喻。
随着湛戈有力的步伐,卷里看了看天色,犹豫道:“湛戈,我是不是要在新房待到晚上。”
“你想去哪儿?”
“我刚才看了看,似乎没有看到付云姝。”
说起来,付云姝也算是帮了她。
卷里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手似乎一顿,最终还是化作了淡淡的语气道:“她受伤了。”
“受伤?
前些日子她不是好好的吗?”
身子不自觉的直起,而湛戈却是在一条岔道上将她放下,扳过她的身子,面朝着自己。
“那一日我向她打听你,她却突然向我问起了画卷之事,我就去藏洞看了,却发现那画卷上空无一墨,我又转回去向她问起了你,可是作为交换,她要我告诉她,我是怎么把你画出来的,我答应她找回你后,就去藏阁内找找是否还有那画卷,若是有,便送她作谢礼。”
卷里愕然,湛戈所绘,是用了心头血。
那既不是付云姝也是如此?
“今日血楼大部分人都在霆堂处汇集,你在晚膳前回殿就好。”
湛戈说完捧住卷里的脸,将她唇上的嫣红之色舔了个干净,笑道:“今日你很美,不过就是吃了一嘴的胭脂,味道不太好,希望晚上我不会再吃一嘴的粉。”
卷里伸出手就要推开湛戈,湛戈身形极快的已经自个儿往后退。
在卷里转身之际,浅笑道:“晚上见,娘子。”
卷里红着脸一步一步的朝着云鸾殿而去,还未到云鸾殿门口便听见剧烈的咳嗽声。
“云姬,别画了,你这画了都不知道是多少幅了,你若是练手,用朱砂赤墨就好,干什么非得用这心头血,这血若是用完了,等我们前脚离开,你后脚又得伤了自个儿。”
青简语气焦急,卷里心头一紧,快步的走向前。
还没有进云鸾殿,便迎面飘出几张画纸,墨深浸染,画上男子性眉剑目,眸中神色带着戾气,却又别有深意,几张画纸,看得出来都是同一个俊朗男子,却总有些不同,这一张,颧骨高了些,这一张鼻梁矮了些,这一张,唇薄了一些。
些许差别,若是不张张对比,却是分辨不出来。
而付云姝手执着毛笔,笔尖的墨色渗着红,青简青书想要制止,却又怕不小心动了付云姝的手,那一副画毁了,她又要重头再来。
“青书,青简,你们出去吧,等我画好了,我就不画了,咳咳!”
付云姝低着头,她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,可是想也知道定然是要她别再继续。
青书青简听到了步伐声,抬头就看到了一身嫁衣的卷里。
两人慌忙起身,“少夫人好。”
卷里看着执笔近乎成痴的付云姝,对着二人道:“你们下去吧。”
付云姝画的专心致志,笔下的人一身黑衣,凌风而立,英俊潇洒,空白的瞳孔内就差那双眼睛,那双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温柔的眼睛。
下一刻,那笔却被人瞬间抽中,巨大的墨滴晕染了大半张俊脸,付云姝心中恼怒愤案而起,身形却是有些微躬,一张脸却是骤然老上了好几岁,面色萎靡不振,眼角细纹几许深,唇也是惨白无色。
“你做什么!”
付云姝激动的伸出手,却拉扯了心口上的伤,因为疼痛下意识的又缩了回去。
卷里一怔,她竟然在付云姝的眉间看到了逐渐消散的生机。
“把笔还给我。”
付云姝走出案几,一把夺过卷里手中的毛笔。
“你这样,就算你画出了他,你也等不到再看他的时候。”
卷里直直的看着付云姝,语气不凌厉,却是刚好让付云姝下意识的去看她的唇形。
付云姝顿时焉了下来,一手捂着脸,一手抚上了宣纸上的满眼都布满了绝望,“我不期望他能看见我,你花了十年才出卷,就算我真能把他画出来,十年后我也是个四十三岁的老女人了,而他还是一如当年,所以我没想过让他看见我,我只想让他和你一样,能够去爱一个人人。”
卷里没有开口,而是等着付云姝抬头看着她。
“这样对他公平吗?
画出他的人已经不在了,他所能爱的人已经不在了,他将永生都是一只蜷缩在画卷里的画魂,孤独的等着画卷的破损与消亡。”
“不,不会的,他是可以脱离画卷的,就算是幽魂也没关系,他可以再找一个人陪着他。”
付云姝眼神飘忽着,望着地上的宣纸却是眼眶都再也止不住了,低下身子将散落在地的画像一张张捡起来,眼睛里的泪珠子打在宣纸上晕染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,“我像画他,他那双眼睛在我记忆里还那么深刻,可是画出来的模样却总是不太像,好像就差那么一点,就差那么一点儿,我却不知道差在哪儿,卷里,卷里你帮我看看。”
付云姝连忙将一踏画像塞到卷里手中,含泪道,“你帮我看看,他到底差在了哪儿,我竟然找不到。”
已然是病急乱投医。
卷里一张又一张的看,看的极为认真,最后抬起头看向付云姝,语气严肃道,“你在用爱画他,可是你说他不是爱生,而是恨生,你用爱能画出他吗?”
她不是在打击付云姝,而是本是如此。
而付云姝却是连连摇头,呢喃着,最终倒在了案几旁,剧烈的动作将胸口的伤口迸裂,最终又逐渐浸染成了红色。
“我说,我说怎么总觉得差一点,我以为,我以为是我记不得他的模样了,明明脑海中还很清晰,可是...可是我...”案几旁的画筒内放着若干画卷,可是卷里还是一眼望到了那周身通白如玉的画轴,和她的一模一样。
想来就是湛戈找到的那一副空白画卷。
卷里皱了皱眉头,看着付云姝还是不忍心,蹲下了身子,一手摸着袖子中的山河扇,一手手心靠近付云姝的胸口处,紫色的魂气隔着衣衫缓缓渗入。
“你,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,你不说清楚那么我就还有希望不是吗?
我怎么忘了,我一点都不恨他,又哪里来的恨将他画出,现在你说了个通透,我却是再也生无可恋了。”
眸光看着卷里的动作,笑的有些惨然,她一直在找找回仇饮的方法,可是如今卷里说了个清楚明白,却是再也不能了。
不一会儿,卷里就收回了手,付云姝身上已无伤痕。
“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,我一定希望湛戈可以好好的,把我当做一场梦,梦醒后烟消云散,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。”
卷里说的极为认真。
付云姝勾起了唇角,看着卷里身上刺目的红色嫁衣,语带羡慕,“你们已经成亲了,你只要不恨,又怎么会消失呢,你们可以长长久久的。”
低下头苦笑,“说起来,今日你们成亲,我却是没有参加。”
眼前红色裙摆一晃,再抬起时,面前已经变成了俩人。
除了卷里之外,多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。
卷里也是意外,“云天,你怎么来了?”
转过头,对着付云姝道:“云姝姐,这是守卷人。”
守卷人,顾名思义,守着画卷画魂的人。
“隔得这么近,我能感觉到你动用了山河扇内的魂气。”
云天皱了皱眉头,环绕四周眼尖的看见了地下的画像,还有画筒里放着的卷轴,伸手就抽出将它展开,动作没有丝毫的客气,云天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。
“这是画魂谷的卷轴。”
云天仔细看了看,再抬头瞧见了付云姝皱着眉头看着自己,方才他已经听到了卷里和付云姝的对话,她想要画出画魂?
卷里却是突然想了起来,面朝着云天道,“云天,你当真只见过我这一个画魂吗?”
“是。”
云天却是扭头看着付云姝,“你见过别的画魂吗?”
付云姝没有回答,而是站直了身子,面色虽然有些苍白,可是伤口到底是好了。
转头就将混乱的书籍踹到一旁,腾开桌椅,“你们坐吧,站着说话不方便。”
好在桌子上还有热茶,付云姝还是替二人倒了茶,这氛围却是奇怪的紧,白衣仙人般的云天,一身嫁衣的卷里,还有胸口渗血的付云姝。
三人坐到一块,却是谁也没有开口。
一个是守卷人,一个是画魂,一个是想要画出画魂的人。
怎么看都怎么怪异,却又不知从何而谈。
瓷杯被人重重的搁置桌上,还是付云姝按捺不住,开口询问,“玄道之人无欲无求,为什么创出的画魂却要爱恨分明。”
目光直直的看着云天,此刻的付云姝毫无方才的疯癫模样。
“爱恨分明?”
云天声音有些疑问,卷里和付云姝却是听出来了,云天自己都不知道。
付云姝却是皱着眉头,低眸,脑海中翻过那万卷书籍,近乎所有的传说都套了个便。
卷里疑惑道:“云姝姐曾遇过一个画魂,浑身戾气很重,杀了很多人。”
云天摇了摇头,“未曾听过画魂会杀人,若是如此,她为何还活着。”
目光转向深思的付云姝,而她已浑然不知外物所谈。
而云天却是看向了卷里,眼珠子不再转动,脑海中画祖的命令和卷里方才的话交叠到了一起,卷里似乎做好了自己会消失的准备,否则为何说的如此淡然。
卷里手中还拿着山河扇,看了看云天,又看了看付云姝,不知三人坐在此到底为何。
缓缓起身,“云姝姐若是无事,那么我还是先回房了,还有,云天谢谢你,你真是帮了我大忙。”
卷里对着云天笑道,斜眼瞥向手中的山河扇。
而卷里显然不准备在此耽搁时间,她回去将自己洗干净,晚上要做的事极为重要。
云天犹豫了几番,还是在卷里离去之际开口,“画祖有令,若你身上无一点深情之血,那么我便要带你回画魂谷。”
卷里愕然,若是云天不说,她差点就忘了。
“云天,真的谢谢你。”
除了谢谢,她亦是不知道说什么,朝着云天粲然一笑,心里便打了主意。
而在卷里离开后,云天自己却是暗叹自己糊涂。
他这是怎么了,看见卷里成亲,却是心生不忍,不愿再如画祖所说将她带回画魂谷。
看她笑了,心头却像是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满足感。
挥了挥袖子,扭过头也准备消失,一双眼中带着隐约的光芒盯着云天的嘴唇问道:“画祖?
是谁?”
*主殿外只有青黎守着,见卷里回来却是连忙上前,随着卷里进了主殿,“少夫人怎的自己一个人走回来了,没有人跟着少夫人若是出了事当如何。”
卷里见青黎说教的表情却是笑了,“我怎么会有事,湛戈送我回来,是我去见了见云姝姐姐。”
青黎眨眨眼,“听闻付姑娘身子不利爽,所以今日才没的来。”
语气中有些可惜。
不过卷里听得出,不仅为付云姝,还未她自个儿。
主要是总得有人在新房守着,青琪随她去了喜堂,青黎就留在了这儿。
“辛苦你了,不过接下来还得麻烦你放放水,让我把这一身收拾个干净。”
卷里难的撒娇,却是青黎惊愕。
“这一身多好看啊,哎呀,少夫人,你唇上的胭脂怎么没了。”
青黎大惊小怪连忙就要找胭脂来补上。
被卷里给制止了。
“别别别,拖着这一身怪沉重的,脸上的粉都感觉重了好几斤,你就让我轻松些吧,今晚就我和湛戈俩人,他不会说什么的。”
湛戈的洞房,可没人敢闹,“再说了,今晚湛戈还要药浴,白天看看也就行了,晚上那打扮成这样多不合适。”
青黎这才点头,去备水,让卷里把自己收拾了个干净。
白皙的面容褪去了妆,清新雅致更是夺人眼球,青黎每一次看都忍不住在心里发出感慨。
卷里在热浴中泡了半晌,这才起身,让青黎去喜堂打探,消息回来就是湛戈整整被人灌了好几坛的酒,卷里又忙让青黎准备醒酒汤。
直至酉时,湛戈才被人跌跌撞撞的送回来。
今儿个是十五,大事为上,灌醉了尊主,因为如今尊主是有夫人照顾的。
而湛戈垂着眸子,被人扶回来,一把倒在卷里身上,站立不稳,整个头埋在卷里的颈脖,温热的气息吐在卷里耳边。
“少夫人,尊主就交给你了,春宵一刻值千金,还请珍惜。”
曲青也是红了脸。
血楼有很多年没有如此过了。
卷里艰难的扶着湛戈走至大床边,“湛戈,你先躺着,我给你备了醒酒汤。”
就在将要放下湛戈至床上时,腰间多出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一起拖上了床,卷里整个人被迫倒进湛戈的怀里,还被那双大手死死的摁住。
“春宵一刻值千金,哪儿能浪费在喝醒酒汤上。”
语气中带着露骨的调戏,哪儿有半分醉酒的模样。
卷里一个激灵抬起头,望着湛戈带着笑意的眼眸,“湛戈,你没醉啊。”
下一刻,整个人便被湛戈捞住往上,鼻翼相抵,腰间大掌用了些力道,将卷里紧紧的拘在怀中,“娘子,我们成亲了,就不能连名带姓的叫了。”
“阿湛。”
轻柔的声音自卷里口中吐出。
湛戈身子一僵,随即抬手捏住卷里的鼻子,“别人成了亲都叫夫君,相公,你为何不叫。”
卷里不满的将他的手推开,笑道:“千千万万的夫妻成亲后都叫相公,娘子,夫人,夫君,可是你是湛戈,你是我一个人的阿湛,阿湛。”
湛戈挑眉,“你这是言有所指,怪我叫你娘子太过庸俗咯?”
卷里连忙摇头,伸手环住湛戈的颈脖,娇笑道:“阿湛,可是想一想,你若叫我阿卷阿里,倒像是再加下人了,你叫我娘子,那么你就是真心想娶我。”
笑脸逐渐收敛神情变得严肃,湛戈也随着卷里的变化而心中一凝。
“阿湛,今日长老问了一个问题,我却是不想骗你,在我没有变成人之前,我没有办法如同常人一样为你生儿育女,虽然,我很愿意,我非常愿意,可是我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。”
卷里仔仔细细的看着湛戈面上的表情,无论湛戈接受或者不接受,这就是她,在没有变成人之前一切都无可改变。
静静的,只等着湛戈一个嫌弃的眼神,一句不满的语气。
扑哧一声,却是湛戈终究没能忍住,一个翻身将卷里压在了身下,“我觉得今晚倒数不适合浪费时间,晚些我可就没什么体力了。”
语气不着调,行动证明了一切,将那张欲言又止的粉唇堵住。
暧昧的喘息声在红色纱帐内此起彼伏。
没有遇见卷里之前,他的心是死的,不要说生子,他甚至想过孤独一生终其无依。
可是遇见卷里之后,她是伤药,是希望,是未来,没有她就没有一切,说他湛戈无血性潦倒在女人身上也罢,若是江山和美人饶他所选择,必是后者。
心若无所定处,手掌万里依旧孤独。
一番缠绵下来后,湛戈将卷里一同抱至一直备好的热泉。
卷里只是缠着湛戈,任由湛戈在自己身上浇水揉搓,那张俊脸水雾之气弥漫其上,眸中温柔缱倦的神情是她奢望了十年的。
“阿湛,今晚我要送你一份礼物。”
语气轻柔。
“好。”
湛戈笑着回答,却是搂住卷里的腰往水池边托上,“你上去吧。”
环顾四周,却没有看到药碗,抬起头对着卷里道:“叫人将药端进来吧。”
还有半个时辰,卷里浅笑,转过身却是朝着衣衫掉落处,从中拿起山河扇。
湛戈闭着眸子,仰头,双手放在浴池边缘准备着那一刻的来临,几道看不见的紫色气流却是缓慢的爬上湛戈的脚踝手腕。
方才离开的身子,此刻再次贴了上来。
温香软滑,却不是时候。
“卷里,快上去。”
湛戈睁开眼,想要伸手将卷里捞上去,却发现手脚皆是动弹不得。
而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却在他面前,璀璨夺目的似湛戈从没见过过的稀世珍宝。
“阿湛,今日我们成亲,我送你的礼物,便是此后你不再收这蛊毒之苦,经脉胀烈之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