犹如在一瞬间被吸入黑洞，我听不到周围的声音，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。

不知道怎么走到了精神病院，看到那个盖着白布的人，我的手在颤抖。

“宋小姐很抱歉，你妈妈是趁着我们换药期间偷跑出去的，明明治疗已经有好转……”耳边的声音很远很远，我心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，直到现在才喊出口：“你们，赔我妈妈！”

早在五年前，我就知道人在最绝望和伤心的时候，是哭不出来的。

就像现在，我木讷地听着院长给我解释，视线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。

“我们调取了监控画面，今天早上有人来探视过她。”

我回过神来，“我不是说不让任何人打扰她吗？”

“那个人叫宋芷晴，她拿了身份证，说是你妹妹，所以我们才……”我失控砸了桌子，歇斯底里喊：“就是她把我妈逼疯了！

你们怎么敢啊！

你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！”

院长生怕担责，打算报警。

我冷静下来，“不必了，我不想见她，我妈妈也不想见她。”

妈妈宁愿选择离开这个世界，也不愿跟她有任何交集。

我木然走进妈妈的病房，收拾遗物。

一封信从枕头下掉落，上面是妈妈歪歪扭扭的字。

看得出来是她极力维持清醒写下的。

月月，妈妈爱你，妈妈对不起你。

我捡起那张纸，无力靠在床头，泪划过眼角。

与此同时，同事林倩给我发来了消息。

芷月姐，你猜我碰到了谁？

揭晓答案！

靳杭包场给未婚妻过生日，好气派啊，就连我们这些路人他都请客。

林倩发来的视频里，靳杭满眼深情地盯着宋芷晴，给她戴上了限量款的项链。

她笑得灿烂，在靳杭脸颊落下一个吻，郎情妾意。

多讽刺，罪魁祸首开心过生日，我妈妈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明明我们一退再退，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我们呢？

我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争的资格，只想跟妈妈简简单单过日子。

可现在，唯一的希望都没了。

我没有妈妈了。

收拾好妈妈的遗物，我马不停蹄去了火葬场。

告别完遗体那一刻，我蹲在地上，情绪失控。

靳杭打来电话，响了三次我才接通。

“今晚八点来别墅，履行合同。”

我的心像是被掏空，哑着嗓音问：“靳杭，是不是我死了，你就会开心？”

“宋芷月，你觉得你的死会影响我么？

少废话，第一期款我已经打给你了。

现在立刻过来。”

账户提醒到账四万，余额一共四万八。

“不好意思，靳总，今天我没空。”

“宋芷月，恒远的收购随时可以终止。”

“知道了，我晚一点过去。”

挂了电话，我联系了殡葬服务公司，用仅有的存款敲定墓地和下葬时间。

办理骨灰寄存后，恍惚间才反应过来，今天又是一天都没吃饭。

想到陈医生的提醒，我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饭馆。

刚坐下，靳航的电话又打来。

“宋芷月，我耐心有限。”


曾经那个视我如珍宝的少年，终究消失了。

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。

梦里，无限循环我跟靳杭提分手的画面。

“靳杭，我不过是跟朋友打赌好玩而已，你撒泡尿照照自己，配得上我吗？”

“你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你？

清醒点吧，喜欢我的那么多，你是最穷最没本事的。

我能陪你玩玩算你福气好。”

“松手！

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退学。”

在梦里，他只留给我一个背影，无论如何也抓不到。

刺眼的阳光晃过眼前，睁开眼，我看到床头柜上一沓钞票，只觉得浑身疼得无法呼吸。

我起身，默默将钞票放入包里，一张黑金色的名片掉落。

靳杭，高成资本并购联席主管。

我刻意忽略了那张名片，匆忙收拾完打车去了医院。

昨天晚上的一切只能当做意外。

他留下的钱不少，能解我燃眉之急。

缴完半个月的费用后，主治医生找到了我。

“小宋啊，你妈妈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，我们可能要采取电抽搐治疗，避免她伤害自己。”

我翻看着他给我的监控画面，心像是被人揪住，“徐医生，我妈妈她怕疼，能不能不用？”

“小宋，你这个月来了这么多次，每次安抚好她后没过多久又开始了，这样你也没办法上班，我们的工作也很难开展。”

想到工作，我咬了咬牙，“行，给我签字吧，拜托你们打镇定剂的时候轻一点。”

“放心。”

在精神病院陪妈妈说了一会话后，我马不停蹄赶去了公司。

原本想回来拿些资料直接去扫楼，没想到刚走进大门就听到了一阵骚动。

“芷月姐！

你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啊，怎么才来？”

我被同事林倩扯到一旁，才知道今天有人来谈收购了。

“怎么这么突然？”

林倩耸肩，“谁知道啊，老许九点就进去，现在都还没出来。

过来谈那人长得还挺帅。”

正说着，会议室门打开，靳杭身穿黑色西装走了出来，眼神穿透人群落在我脸上几秒，抬脚离开。

我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。

我竟然被他骗了。

林倩用胳膊肘捅了捅我，“怎么样？

帅吧？

哎，芷月姐，你这脖子有情况啊……宋芷月，来我办公室一下。”

我没理会林倩的质问，匆忙进了办公室。

“许总，他们在传有人来谈收购，是真的吗？”

老许喝了一口茶，“我也不瞒你，我这小庙第一次接触这么大公司来谈，开的条件还挺丰厚，要是能卖，我就财务自由了。

可惜对方要求员工全部辞退。”

“许总，别听他的，也许只是一个骗局。”

靳杭透露给我恒远财务危机，不就是等着把价格压到最低么？

明明答应我不动恒远，没想到睡了一晚他就不认了。

也是，跟我一个曾经骗过他的人，他能有什么信用。

老许满脸不悦，“你这话说的，人家方案书都带过来了，诚意满满，我上网查了，那靳杭可是美国回来的。”

“许总，总之你好好考虑一下。”


强行压住心里的情绪，我扯出一抹笑，“好久不见，老同学，这是我名片，有需要找我。”

我毕恭毕敬递过去名片，他却没有接。

静谧的露台，只能听到风声。

料想他大概不想再跟我扯上关系，我讪讪一笑，收回名片。

“抱歉，我先进去了。”

绕开他准备进去时，被他轻轻掐住了手腕，“不是缺钱吗？

说吧，需要多少？”

我不可思议看向他，心里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横冲直撞。

一时间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。

要帮我吗？

靳杭的双眸如墨般浓稠，看不出任何异样。

与他对视那一瞬间，他嘴角浮起一抹淡笑，轻描淡写道：“我可以帮你，但有个条件。”

“什么条件？”

我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的急切，心里竟带着点点希冀，天真以为能跟他至少能退回普通同学关系，他只是在关照我这个老同学。

但等他说出那句话后，我差点没站稳。

“不好意思，刚刚风太大我没听清，你说什么？”

我的指尖无意识的颤抖，而靳杭手上的力度加大，紧紧掐住我的手腕，不允许我挣脱。

那张我魂牵梦萦的脸如今就在眼前，隐在黑暗里，神色晦暗，声音极度冷漠。

“宋芷月，听清楚了。

我需要一个伴侣，在我需要的时候，随叫随到。”

伴侣？

那种只是床上关系的伴侣？

所以他回来是为了故意羞辱我的？

我用尽全身力气抽回自己的手，“你弄错了，我卖的是保险，不是身体。”

一股凉意从心里弥漫全身。

我跟他，果然没办法当做没事发生过。

靳杭从包里掏出烟盒，慢条斯理抽了一支烟含在嘴里，顽劣的笑容完全没有当年的纯情。

“宋芷月我劝你想清楚，恒远财务状况不佳，破产只是早晚的事。

如果你能陪我，我有办法让这个公司起死回生。”

我咬紧牙关，止住颤抖，“靳杭，你我之前的恩怨，没必要牵扯我的公司。”

他的烟圈吐在我的脸颊，“宋芷月，又不是没睡过，你在装什么纯情？

还是说现在有男朋友，不方便我这个前男友碰？”

我哑口无言，笑得苍白，心叹报应来得真快。

当初分手对他说的狠话历历在目。

曾经那个被我踩在脚底的人，杀回来了。

“是，我有男朋友，绝对不会同意你的要求。

靳总这么优秀的条件，大把女生前赴后继，后会无期。”

推门进去，实在没心思去应付同学，我拿起外套就打算离开。

班长却拦住我的路，“小月啊，咱们这么久没见，也应该好好联络联络感情，将来才好照顾你嘛。”

他面带醉意，指腹蹭过我的手背。

以往这种状况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但今天不行。

我不能让靳杭看低。

“班长，你喝多了，我还有事先走。”

我推开了他，他却翻了脸。

“操你妈的宋芷月！

别他妈给脸不要脸，我早听说了你为了推销保险，不惜陪睡，怎么人家就可以，我就不行？”

我扫视一圈，包厢里三十多个人，没有一个为我说话。


这些谣言怎么传出去的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大家似乎都信了。

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，就被人拉走。

靳杭带我离开了包厢，拯救我于水火。

保时捷后座，他神色冷淡递给我一份调查报告，“给你五分钟考虑，今天是跟我走，还是让恒远彻底消失。”

翻看着报告，我心口一刺。

他果然没打算放过我，不仅要我死，还要把整个公司拉下水。

短信提示音响起，是医院的欠费提醒。

我绝望闭上眼睛，从胸腔挤出几个字，“靳杭，我跟你走，但你得跟我签合同。”

靳杭修长的手指抽回报告，欺身压了过来。

属于他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，笼罩住我，透不过气。

我下意识偏头躲开，他身上的冷香钻入鼻腔，侵入肺腑。

“宋芷月，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，先打电话给你男朋友断了。”

我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，胸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痛。

他变了。

是我害了他。

当初那么骄傲的少年被我攻陷，是我把他拉下神坛，也是我把他推入地狱。

他成了今天这样，我也要负责任。

“靳航，我只是恒远一个普普通通的员工，真没必要。”

我笑得勉强，妄图解释几分。

他的眼神审视着我，从我身侧的包里掏出手机，“打电话。”

早知道刚刚就不扯谎说我有男朋友了。

在他的注视下，我硬着头皮拨了一个电话给医院，趁着对面还没接起，先一步喊道：“我们分手，以后别见了。”

随后迅速挂了电话。

谁料靳航将手机抽走。

车内稀薄的空气让我呼吸发紧，“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
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反射在他的脸上，说不出的深沉。

“宋芷月，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？”

他摁灭了屏幕，捏住我的手腕咬住了我的唇。

他发了狠地啃咬，像是要把我的嘴撕烂。

脑海里竟是闪过当初第一次跟他接吻的时候，少年生涩的面庞，毫无技巧，眼里全是光。

他发泄似的吻进行到一半的时候，手机铃声响起。

“喂，今晚不回去。”

那边似乎是女人的声音。

我皱眉，夺回自己的手机，冷冷说道：“靳总，我绝不插足别人的感情。”

他冷峻的眉眼微挑，“恒远的老板对你有知遇之恩，你就这样报答？”

原来他查过我。

当初大学没毕业家里就出事，我没拿到毕业证就出来上班。

兜兜转转找过几份工作，只有恒远的老板对我没有偏见。

他说我不容易，保险规划师可以时间自由，提成也丰厚。

所以一做就是三年，公司这两年不容易，才开始实行末位淘汰制，所以我迫切需要冲业绩。

“靳杭，当初我们家的事……我没兴趣听你诉苦，今晚让我满意了，我考虑放恒远一马。”

看来没得谈。

我豁出去了，跟着他去了酒店，笨拙地讨好。

他不厌其烦地捏着我的脸看向镜子，“记住这张脸，今天是怎么求我的。”

我的泪从眼角滑过，他视若无睹。


“你说你，跟靳总是老同学怎么不提前告诉我？”

“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。”

靳杭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，“确实是普通关系，许总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她，该开除就开除。”

“靳总，你……”他斜睨了我一眼，“收购顺不顺利，全看许总的效率，该辞退的人，希望早点清场完毕。”

老许愣了一瞬，才连连点头，“保证完成任务！”

拜靳杭所赐，我成了第一个被裁的员工。

收拾好东西下楼，发现他的车还停在门口。

我气不打一处来，趁着他人不在，狠狠踢了一脚轮胎。

“死骗子！”

刚骂完，就看到靳杭打开了车门，神色淡漠，“上车。”

“不上！”

我做贼心虚别开了脸。

“确定不上？

我回豫园。”

豫园是我以前的家，自从我爸破产后早被拍卖抵债了，谁知道他买下豫园有何居心。

“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。”

“行，那你可以选择自己走过去。”

他上车就发动车子走了，丝毫没有在意我抱着一大箱子东西。

回出租屋收拾好东西后，接到了靳杭的电话。

“半个小时内不到，后果自负。”

我真的受够了他这样的语气，原本想冲过去跟他说清楚我不伺候了。

可推开门，熟悉的布置让我差点泪崩。

没想到时隔五年回来，这里还跟以前一样。

熟悉的摆设，熟悉的气息让我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今晚的靳杭很温柔。

在曾经自己的房间里与他耳鬓厮磨，恍如隔世。

意乱情迷间，我竟然脱口而出：“靳杭，你说如果孩子……”他立刻推开我，“宋芷月别做梦，我怎么可能让你生我的孩子！”

我瞬间清醒，意识到今天忘了吃药，才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。

他不知道，五年前，我有过一个孩子。

靳杭毫不犹豫抽身而退，走到阳台去吸烟。

赶客的意思很明显。

我愣了一瞬后，默默穿好衣服。

今晚犹如做了一场戛然而止的梦。

梦醒，我该走了。

豫园在郊外，这个时间点没办法叫车，我走了二十分钟，才拦下一辆出租车。

路上胃又开始抽痛，我用最后一丝力气让师傅送我去了医院。

接诊的医生又是上次那位。

“你没有去做进一步检查吗？”

“不好意思，我太忙了。”

我好像被班主任抓包的学生，解释了几句，医生的脸色才好一点。

“宋芷月，我实话告诉你，你的情况有点危险，今天晚上先输液，明天必须做检查，不能再拖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听小护士说起，我才知道医生姓陈，值班刚好又轮到了急诊。

因为他的坚持，第二天我做了全套检查，他给我留了联系方式。

“等结果出来，直接来找我加号，记住了吗？”

“好，谢谢陈医生。”

刚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，我接到了精神病院的电话。

“宋小姐，快过来一趟，你妈妈，她，她跳楼自杀了……”